我现在每个月,一半时间住在上海梧桐区最核心的网红街道,另一半时间,可能在全国各地县城里游走。
当全国的游客,及网红同行来到我们法……呃不……“衡复风貌街”感受上海的松弛感时,我可能正好在某个县城的路边小吃摊,跟着大家蹲在路边,随便吃些啥。
现在安福路武康路这种街道,也就跟全国各城市古风街没啥区别了,所谓的武安古镇。比如这里到处都卖冰淇淋,就像其他网红街到处卖老酸奶;这里到处是冰美式,像其他地方的竹筒奶茶,至于每间店都有的那啥Brunch,自然也就跟网红臭豆腐铁板大魷鱼没啥两样。
武康路两大土特产:冰淇淋与面包
我慢慢觉得,你在社交媒体上,看到的上海那些很chill的现象,好像很特别,但其实放到全国各地,甚至是小县城,都能找到对应的版本,或说,原始版本。
比如去年特别流行的Citywalk吧!纯粹炒作出来的玩意。如果我去县城,他们会告诉你这叫溜弯,尤其是饭后没事出去走走。
比如我经常傍晚从酒店出发,你会发现大家好像都往同个方向散步,十分钟差不多能walk到这个县城的河边,沿路你会看到各种广场舞群。沿岸一直walk,会遇到各种路边摊,推车上卖着炸串、糖葫芦或冰粉。
当然如果碰上城管,还有可能触发游击炸串的剧情。
再比如说,最近社交媒体很流行蹲坐在路边吃东西,好像很悠闲的样子,你们可能有见过。
这种现象在上海,大批量出现在长乐路,一到晚上马路牙子上就坐着一群喝酒的人,连姿势都差不多(上海土著会出警说上海从来没有“马路牙子”的说法)。
然而在县城,你会见到有些路边摊甚至连桌子都没有,一群人整整齐齐蹲在街边吃牛肉面,构成了县城奇特的chill美学。
作为沪式小资生活的代表,brunch已成为许多人gaphours的必备选项,网上四处流传着“来上海一定要吃brunch”的人生建议。
但与此同时也总会面临一个灵魂提问:brunch是什么?
我去年去了趟湖北,发现湖北人对“过早”的认真程度,就是一种中式brunch,丝毫不亚于上海都市丽人对brunch的仪式感。
你在上海的网红餐厅能看到多少人等位,就能在县城的早餐店看到多少人排队。
在上海,你可能见到各种网红或游客,拿着面包或法棍,CityWalk了好几条街,在不同的地标、角度、光影下把面包法棍都拿出来重拍一遍。但湖北人的仪式感是,就算赶时间也要以各种形式把早饭进行到底。
也许情况是这样的,在上海的Amanda和Zoe约好了去刚开的一家网红brunch餐厅,一个人从嘉定一个从周浦,坐了一小时地铁终于到了梧桐区的西餐厅,却发现前面等了二十桌。
而在湖北的云梦县,大爷这个点已经喝完了早酒,精气神一点也不比化了全妆的Amanda和Zoe差。谁能说大爷不chill?
据说湖北的早酒文化由来已久,从前码头工人要在清晨起床卸货,工作完喝点酒放放松。长江上的纤夫早上从水里出来后,喝杯酒也能暖暖身子。
从这个层面上来说,这和上海打工人加班到晚上10点去bistro喝点小酒似乎也没什么区别。
可以看到,关于散步和吃饭这些日常生活,无论在上海还是二十八线小县城,都是异曲同工。
如果本质上其实是同一件事,那为什么上海的生活方式更为引人瞩目呢?
比如哪怕同样是吃早午饭,上海的都市丽人愿意花费更多精力,精致度提高了好几个档次,当然还包括将其分享到社交平台上。这可能是一种对美好生活的追求,又或者是制造一种可供对外展示自我的社交货币。
毫无疑问上海是消费主义盛行的地方,其实有不少生活方式都是被商业市场推波助澜、甚至刻意制造的消费奇观。他们把精致生活包装成“必需品”,也把越来越多人培养成了消费者。
都市里的人们在Citywalk和brunch中寻求的不再只是简单的散步和吃饭,还有通过消费构建的自我认同和社交标签。
你们也许听过“紧张的松弛感”这个形容上海的词。如今城里人,即使需要松驰,也有无数的攻略与教程,教你如何松驰,配合哪些道具哪些姿势,出片后看起来很松驰。
因为“松弛感”是一个如此巨大的需求,据说现在还有一个新的网红赛道名为“松弛感赛道”,比如你看到的那些照片很有松弛感的网红,都是拍了无数次,姿势、光线、角度....都精心设计过的,紧张的松弛感。
那么除了Citywalk和brunch,上海还有哪些人为制造出来的生活方式?
如果搜“户外”,会看到这样的关键词。
就如同松弛感,相对于直接用五感去体验户外,弄潮儿们显然对“如何有户外感”更有兴趣。所谓差生文具多,户外小白主打先来一个装备齐全,大不了拍完照片发了笔记再弃权。
虽然户外运动并不是有钱人的特权,但市面上沾边的活动似乎多少都带着装备门槛。比如称得上户外热门运动TOP1的骑行,新手入坑的教程堪比双十一购物清单。
如果你再去搜索徒步、露营等其他户外运动,会发现出门并不是户外第一步,买装备才是。
但是县城人表示没那么麻烦,只需要一辆小电驴,哪里都能兜风,需要的车技一点也不比公路车差。在夏天晚风中,落日飞车,那该有多爽快。
不同于小县城的慢节奏生活,都市里总是紧张而快节奏的。尽管许多人都想赶个户外活动的潮流,但跋山涉水还是太辛苦了,于是“城市露营”应运而生。
机智的商家发明了在繁华的商业区搭建露营地,打工人们就算加个班也能赶上趟儿。
帐篷、户外座椅一应俱全,甚至连沙滩都能模拟,只要忽略背靠着的高楼大厦,四舍五入也等于在海边吹夏夜晚风了。
当然如果你心中有户外,哪里都可以露营,随便找条马路席地而坐都是路边野餐。
对紧邻乡村的县城人来说,只要出门就是户外探险,而不需要为此精心做准备。这时电驴的神奇之处就来了,只要看起来有点路的样子,没有电驴到不了的远方。
之前也提过,一线城市的家长,为了让孩子体验乡村生活,直接送去商场里的农家乐体验馆。
但如果你成长在县城,一定都少不了去河里游泳,或是去果林里偷摘果子,以及每家每户似乎都有那么一个沉迷钓鱼的中年男子。
早在露营在互联网上流行开来之前,川渝人早就掌握了露营的正确姿势。
酷暑难耐的天气里找个凉快的地方,泡在溪水河流里打麻将,是川渝人每个夏天必不可少的仪式。
即便是山洪当前,也要坚持打完这一盘。从这个角度来说,打麻将似乎也可以归为极限运动了。
当然四川人也表示不太准确,打麻将不仅是户外极限运动,还可以是身体康复运动。
可以看到,小地方并不是没有对生活乐趣的追求,反而可能更丰富多姿。只是因为发生得太过自然和平常,而不会被当成一种需要刻意追求和效仿的流行趋势。
也许当生活方式变成一种流行趋势,所追求的本就不是生活本身了,而是混合着新鲜感、好奇心以及跟风从众和自我彰显的种种心理。
我去那些四五六线小城时,有时候会刷刷小红书这类的社交媒体,看看当地年轻人都在关注些什么,都喜欢去哪里拍照打卡。我发现一个很有趣的现象,从探店,到摆拍,再到生活方式,小城的年轻人都喜欢模仿上海那种“松弛感”。
从这个层面也可以理解,为什么县城里会有一些年轻人埋怨,小地方的生活如此滞后而乏味。毕竟他们的需求可能不只是追求生活乐趣,还有被新鲜事物和流行趋势抛下的恐惧,哪怕这些事情可能和自己平常的生活没有什么本质区别,只是经过了重重精致的包装而已。
因此也可以说,那些在县城生活中更能自得其乐的人,才掌握了生活的真谛。
很有趣的是,反观城市里流行的生活方式,似乎也有一部分是从乡村回流过来的。
就像近些年流行的有机生活、可循环理念,本质上就是回归自然、追求更加原生态的生活。而在这一点上,靠近乡村的县城显然更加得天独厚。
2022年长达两个月的居家生活,上海人为了抢菜可谓是用尽了智慧。种菜帖史无前例地高频出现。聪明人学会了在家里种菜,哪怕没有阳台,也多少通过水培实现了小葱自由。
疫情过去后,种菜似乎已经刻在了上海人的基因里,阳台显然已经不够施展了。于是共享菜园应运而生,花钱认领土地即可收获一片合法菜地。
相较于上海这种大城市里公共绿化带都被规划得密不透风,县城显然就要宽松许多了。
即便不被允许在小区种菜,人们也总能找到荒地开垦。最常见的就是楼盘之间的闲置地,因为还没来得及被开发,许多附近的居民迅速抢占一空,在堆满建筑垃圾的土地上开辟出一块块菜地。
而前些年飞速发展的房地产,使得县城里在楼盘越来越多的同时,也诞生了不少烂尾楼。在这种不被关注的边缘地带,种菜便显得更为安全了。
要说县城亲戚的PK,以前是比拼打麻将的牌技,现在则纷纷在微信群里炫耀自己种的菜。
闲置土地种菜遥遥领先,路边沟里种菜另辟蹊径,花盆种菜成为了鄙视链最底层。
在社交媒体里,沪式精致生活占尽了话语权,有人欣然接受,有人不以为然,但大部分人多少在一件事上达成了共识——当我们谈论上海时,就无法忽略这里的生活方式,以及在谈论生活方式时,很难不想到上海。
但归根结底上海只有一个,而在上海之外的全国范围内还有两千多个县城以及数不清的乡镇,显然大多数人的生活无法被上海所代表。在那些光鲜亮丽之余,也许县城的生活才是这片土地的底色。
他们不一定在乎姿态是否好看,但同样热爱生活,并且在消费主义还没来得及席卷的夹缝之处,还保留着些许祖辈流传下来的生活智慧。
之前去阳朔旅行,跟着在村里长大的一个大哥去爬山。看着他轻车熟路爬山摘果子,确实感觉到了不同于城市生活的技能和乐趣。
当时我还跟着他进了一个洞穴,路过一根竹竿的时候,大哥主动介绍说这是别人留下来的。我问留竹竿做什么啊,他说:“打蝙蝠吃啊。”
我脑海中又闪现了无数个句号,然后瑟瑟发抖地问:“你吃过?”
他回答我:“是啊,蝙蝠肉是甜的。”
也许这才是人类原始而野蛮而chill的户外生活吧……